当分析师死去时会发生什么

我对于这个话题一直有所关注,或许更加在乎分析师的人性一面,如果说去理想化本身就是治疗要去达到的目标之一,那么分析师的脆弱本来就不应忽略。

最初是在 New Books on Psychoanalysis 播客之中,听到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Ellen Pinsky 讲述经过了 4 年的 very much engaged into 的分析之后,分析师突然辞世,而面对这个事件,这位教了 25 年英文的 56 岁女性选择去读一个 Psy.D,成为一名分析师。

而后,看到 What Happens When the Analyst Dies 这个标题,更加直接,也更有冲击,仿佛没有办法捂住眼睛不去看到真相。

这本书的主要作者之一经历了三任分析师的死亡,而他们的分析时长则是 12 年,12 年,6 年。第二任分析师去世之后,作者开始了精神分析受训,从某个角度来看,也是在用这个方式保留与分析师的关系。

作为一本文章合集,参与写作的有经历过分析师死亡的病人,这些死亡或者是可以预期的慢性疾病,或者是突如其来的意外灾难,或者是年轻分析师的重大疾病,它们以不同方式带来重击;有经历了后续的分析的病人,也有接续与这些病人工作的下一任分析师,一起讲述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又是如何克服或者没有能够克服这些困难。

这本书如想象一般难读,并不在于语言障碍,而是内容沉重,每每我要做些心理建设才能翻阅数页,事实上,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读完它。

关于沉重:病人们提到了那些与分析师共同重述的过往再度消散开来的绝望,「我的生命再次破碎」,「那些曾在咨询室中讲述的人事、细节都不再有任何意义」;无法哀悼的孤独,「没有人了解她之于我的意义,那个吊唁卡片显得如此轻飘」,就算参加葬礼也无济于事,「我身处一群与她的生命切实相关的人之中,但却无法共享哀悼之情」;甚至就连哀伤本身也很难确切表达,「当一个母亲死去时,她还在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孩」……

但是这些沉重多少是可以预测的,可以尝试进行言说,而在此之下,还有另一部分,甚至在整个精神分析情境之下秘而不宣。就像本书作者在试图找到相关文献理解自己的经历时愕然发现的那样:**以真相为至高追求的精神分析实际上在规避死亡这一话题。**而事实上,它所规避的又何止死亡这样一个话题呢?

这也隐喻了那些咨询室中关于死亡的沉默,或许令人吃惊,细想又不觉惊讶的是,至少在本书收集的案例之中,分析师即将到来的死亡很少被妥当地处理,而那些不够妥当的方式则不甚一致。

否认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当分析师从一个突然安排的「假期」之中回来,并且宣布自己身患癌症时,面对病人的惊愕与沉默,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只想工作,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这并不是一个野鸡分析师,她有着良好的受训与资历。承认自己的状况不佳,对于助人者,或许本来就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因为前分析师的死亡开始接受精神分析训练的一个作者认为,他们之间的工作在她得知了前分析师的疾病之后就不再有真正意义上的推进了。「我再也没有办法安然躺下来,转过来,看到我的分析师好端端地在那里,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更不用提关系微妙的逆转,病人能够以各种方式「照料」分析师,以那些甚至很难看到的方式,比如,带来一个适宜精神分析框架的早年记忆,又比如,「我查阅了关于她的疾病的所有资料,她以为自己能挺过去,我却惊恐地发现,她没有多少日子了」。直到进入了另一段分析之中,她才能够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部分的愤怒,但又意识到,她是没有办法在那个情况下离开自己的分析师的。

但并不只是「自我暴露」可能带来问题,隐瞒或许更加甚之。「我知道有什么正在发生,我通过各种变化感知到了,临时取消的会谈,分析师也日益消瘦。……但是,我们对此没有进行任何讨论。」

甚至分析师自己也在被隐瞒之中,由此,病人成为了必要的被隐瞒的一环。「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这种感受真是太糟了,可是,即使被以牺牲的方式保护分析师的最后的生命,仿佛也是一种奖励。」

……

我必须要承认,阅读这些部分,较之于分析师与被分析者之间的特殊联结,以及分析师的死亡本身带来的沉重,还要沉重太多。这种沉重或许在于,对我来说,想象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法是困难的。或者,就像作者之一所说,

「我们没有提过结束分析这件事,虽然现在想来,那可能要对我更好一些。我猜,鉴于我的情况,我的分析师认为这个情境反而是一个绝佳的修通机会。——或许是吧,或许在一个绝对理想的分析之中,我真的可能借此修通。」

绝对理想的分析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我们不过都是怀有弱点的人类,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这些讨论固然重要,咨询预嘱也一定是必要的,但它们或许只能解决部分问题。

想到这里,还真是挺绝望的。

最后的温暖还在精神分析之中。

作者之一联系了那个已经去世的分析师留下的电话号码,她曾被告知,这是分析师非常信任的人。尽管经历了「这不是我的分析师」等种种纠结,当这个部分真正被去讨论,处理之后,一种新的力量生长了出来

她的死亡没有毁灭我的生活,虽然她的出现是一种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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