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双相,抑郁,自闭的混剪片段

是的,作为一个选题散漫的公号,何苦开心虽然保持日更频率,但却在这一周内接连错失了「世界双相障碍日」、「张国荣忌日」与「世界自闭症日」等多个临床心理领域的「热点」话题。

不过它们当然都是值得不断被讨论的

看看今天能不能将之一并补回来。

双相情感障碍

3 月 30 日,是著名画家梵高的生日。梵高死后,由科学家推断,很有可能他最后是罹患了双相障碍,所以就把这一天作为世界双相障碍日

有时讲了太多知识,人的部分就被模糊掉。打个比方,新冠病毒的潜伏期或者病死率,并不能够告诉我们 2020 年初这几个月每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列举双相情感障碍的具体事实也是一样:

  • 接受诊断,带来理解的同时,也会带来关于「我是谁」的认同问题;
  • 情绪波动,或将引发自我怀疑,仿佛感受不再真实,旁的也不再可靠;
  • 终生服药,也就意味着定期检查与副作用的捆绑,考虑到发病年纪通常在青少年期,这也意味着接纳作为慢性病人的自己;
  • 公布病情,即使只是在家庭内部,也会引发种种不可预测的动力改变;
  • 更不用说,大量患者的初次发病与诊断可能间隔十年之久,此前对于自我的种种迷茫,怀疑,或许早于疾病本身已经侵蚀到了他们。

这是为什么我曾在一条知乎回答之中鼓励双相患者在服药同时去做心理咨询

一方面,如同题主所言,双相情感障碍容易造成患者的自我认同降低,比如,诊断之前,并不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问题,诊断之后,必须学会与疾病共处,分不清楚如何区分我和疾病,以及题主提到的「总觉得自己在表演,总是疑惑哪个情绪表现才是属于真正的我自己的」。这一部分的困惑可以经由心理治疗得到缓解。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即使双相情感障碍由于更多基因相关,而被归为「生理」一端,更加看重药物治疗;但实际上,心理障碍之中,共病现象十分常见,双相情感障碍障碍也常与抑郁,焦虑,人格障碍等共病,也就是说,患者同时遭受以上疾病的困扰。从题主的描述之中来看,「相处过程之中反复纠结或者自责」可能并不完全属于双相情感障碍本身。而这些情绪也是心理治疗可以协助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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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

2003 年 4 月 1 日,香港中环笼罩在蒙蒙细雨中,张国荣(哥哥,Leslie)在这一刻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辉煌而波折的一生。……哥哥的众多好友,以及大多数人比较认可的说法是:抑郁症。

我们总是在科普关于这些概念的知识,有些时候甚至过犹不及。就算抑郁终于被看作了一种病症,在这样一个几乎人人抑郁的时代,它还是那么无足轻重。

不知何时,人们终于能够明白抑郁人格,抑郁状态与抑郁症之间的差别,但是,无论以上哪一种类的抑郁,它都很少只是我们所谓的抑郁而已。这或许是为什么,当一个人发现身处其中之后,总是很难再有「好」的感觉:它更像是一个长期积累的结果,而非导致坍塌的原因;发现自己已经抑郁,仿若打开潘多拉魔盒。而这也是为什么,药物只能解决部分问题。

对于许多人来说,「抑郁」是他们一个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

「那个连你也不理解的自己,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自己,长久躲藏的自己,身处黑暗的自己。……」

但是这个过程当然是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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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闭

世界提高自闭症意识日是每年的 4 月 2 日,它由联合国大会 62/139 号「世界提高自闭症意识日」决议指定。

自闭并不属于我所工作的范围,或者专业领域。唯一能说的就是贴出旧文:

看一场剧 | 作为心理剧的 Atypical

在这之前,爸爸向他解释为什么不可以与治疗师发展亲密关系的时候,也有说道,那样他们就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了。那时,Sam 这样回答:可是我需要她当我的治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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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睡个好觉

虽然精神分析对于睡眠障碍有着许多不同的理解,但是对于身陷其中的病人来说,等待那些理解能够真正起效的过程相当难熬。在此之前,一些行为训练可以更加快速地改善症状,这也能够使得病人能够更好地进入治疗状态。针对失眠的认知行为疗法(CBTi)就是其中颇有实证效果的一种。

虽然也有一定适用范围,譬如需要排除器质疾病,以及对于一些特殊疾病的使用要多加留意(如双相情感障碍),但是相对其他方法而言,CBTi 相对简便易行,适宜自助使用。中文语境之中,关于 CBTi 的介绍并不多,《干掉失眠:让你睡个好觉的心理疗法》是一本比较完善的介绍手册,而且融入了认知行为疗法的新的进展,亦即加入了「接纳」这一认知工具,更好地处理了 CBTi 执行困难的问题。

简单来说,CBTi 包括两个方面:

  1. 睡眠剥夺:通过睡眠记录表格获取数据,设定相应的窗口时间,如果睡眠质量小于 90%,则继续减少窗口时间。
  2. 刺激控制:如果在床上超过 20 分钟不能入睡,即起身到其他房间做些放松的事,以此往复循环。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配套方法,如设置专门的忧虑时间,放松训练,对于失眠带来的焦躁情绪的认知处理等。

由于进行 CBTi 的实践需要大量表格,你也可以使用相关应用(在应用商店里搜索 CBTi 即可获得,如 CBTi-Couch)加以记录,但是它们大多出自研究机构,用户体验并不舒适。另外一个简便的方法是借用诸多的睡眠记录 APP 协助记录,即使你不能完全依赖它们,也能提供一个参考,有助于减轻整个计划的负担。此处尤为推荐的是 AutoSleep(需要搭配 Apple Watch)因它能够自动记录的缘故。

通常来说,自助方法的困难并不在于原理复杂,而是难以坚持,因此一个良好的支持系统是必要的:告诉你的家人自己正在进行的试验,向他们解释其中的原理,并且请求他们在某些环节加以帮助,这不但能够使你更好地坚持下来,一项共同的活动或许也能增进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也可以发挥想象,头脑风暴出来一些能够帮助到你坚持下去的方法,譬如录制 vlog 或者直播打卡。

最后,作为对于单纯的认知行为疗法的一种补充,我也希望你能关注情绪,以及它对睡眠的影响。问问自己,(如果你是一个长期失眠的人),什么时候我曾经有睡过好觉,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或许会有意外收获,甚至可能发现一些自我安抚以便尽快入睡的方法。

祝你睡个好觉!

如何消除强烈的病耻感

「消除」病耻感可能是一项过于艰巨的任务,但是,对于如何与之周旋,我能想到这样几点内容:

社会建构主义认为,心理障碍本身就是一种制造出来的概念;也就是说,当一个人与社会主流不能适应的时候,我们会倾向于给她贴上标签,譬如,强迫症,焦虑症,如此等等。但是,正如叙事治疗的那句名言,「人不是问题,问题本身才是问题」,在这些后现代疗法看来,所谓的「治疗」正是从这些标签之中跳脱出来的过程。也正是因为如此,继 Black Pride,Gay Pride 之后,心理健康领域也曾发起了 Mad Pride 运动,鼓励人们为自己的“疯狂”而去骄傲。

即使不去走到那么极端,而只是承认“症状”本身的存在,我们也有一些不同方式去理解它们。

一方面,如同生理疾病实际上是身体与我们交流的一种方式,心理「症状」同样有其意义,它至少在最初是被发展出来用以保护我们,只是逐渐变得僵化,或者不再适应新的环境;心理咨询的任务之一就是帮助我们理解它们背后的含义,并且以这一理解为基础,进行改善。有时,在尚未真正理解「症状」背后的诸多细微机制时,仅仅是了解它们有其意义本身,就能带来一种瞬时的解脱(当然,在这之后,还有大量工作需要完成)。

另一方面,我们或许可以将「症状」看作一个连续光谱,就其极其僵化,适应不良的一端而言,它是不利于日常生活的,但是光谱的另外一端,它不过是我们的人格特质的一个部分,有时甚至可能是我们的优势之一。

最后,我想,人生本来就是艰难的,想必这个事实因为心理疾病而有所加剧,但它绝非造成困难的唯一原因,只是我们的认知特点使得自己容易不见森林,而这种归因往往反而加强了它对人生的影响。比如,在美剧 Atypical 之中,患有高功能自闭症的 Sam 在升入大学时遇到了许多问题,担心自己毕不了业,但是,你猜如何?他的学霸女友 Paige 并未因为自己的“正常”而规避了这些问题,甚至惨遭退学。因为,转变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困难的。生命并不仅仅只有生病这一件事。

话虽如此,那些坚持治疗,但却收效甚微的漫长时光,那些需要独自承担的脆弱瞬间,它们依然足以压垮每一个人。这件事情就是异常困难的。有时接受了这个绝望的事实,反而更有可能坚持下来。

我对咨询怀有无法表达的困惑

一直以来我有收到一些来自来访者的提问,他们身处一段咨询关系之中,但却遇到了难以直接与咨询师讨论的困惑,因此想要寻求外部支持;知乎也常常如此:一段关于咨询细节的描述之后,提出诸如此类的问题——「咨询师为什么会这样做」,「他 / 她这样做是专业的吗」,「我应该离开咨询吗」,「我应该如何解决咨询之中遇到的问题」。

来访者无法直接与咨询师对话,而必须借助一个哪怕只是网络平台的第三方,这是一个非常能够说明问题的现象,部分的确来自于人们对于咨询的缺乏认知,但是可能也与咨询关系尚未建立良好有关,或者包含更多其他动力,不一而足。

虽然非常感谢大家的信任,但是我能给到的答案相当老套,所有一切都要回到你的咨询之中再去讨论。心理咨询之中,保持闭环是一件重要的事。

无论你的困惑具体是什么,或者令你产生了怎样的退却,它们都是你与咨询师之间非常珍贵的体验,而且是经过了你们许多共同努力才得到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或者任何人没有权利干预,甚至怀有不去干预的责任。除非我能明确你在咨询之中确实受到了伤害,我也不会因为你在咨询之中的感受而对你的咨询师进行评判。

不过,我想任何一个经历过长程咨询的人都对于「艰难时刻」并不陌生,它们可能是疑窦丛生,不再信任,失去联结,去理想化……使用八十一难形容并不为过。

除了最初建立起来的关系,以及由此带来的信任以及耐心之中,我发现了,这个时候哪怕表达「我对咨询和你有些复杂的感受,但我还没有准备好说出口,这让我十分难熬,更糟糕的是,你好像完全不懂」,哪怕只是这样,也会有所帮助,因为它是真实的,也能让你们开始讨论那些困难的话题。

过上一段时间,原来激烈的情绪已经不再激烈,新的问题涌现出来,你可能不再急于讨论这个问题,反而能够说出口了。

读书可以治疗心理疾病吗?

我当然会同意,读书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心理问题的解决。实际上,我从不认为所有心理问题都应该寻求专业帮助,目前的科普提倡更多是出于矫枉过正的目的,因为,在一定时期之内,我们需要这一的矫枉过正。

若干年前,人类还没有心理咨询,难道大家都不活了吗?(大意) ——简里里

当然还是要活的。那个时候,西方有巫术,有忏悔,一样带有疗愈人心的作用。那我们的招数也不少,儒释道各有纾解人生困境的哲学。某些部分(譬如正当其时的正念)还被借鉴到了现代心理治疗之中。

每个人都有自我疗愈的能力,只是在你无法靠自己走出的时候,才会需要外力的帮助。

外力固然可以是咨询师,其实也可以是家人,朋友,社交网络,也可以是书本。(甚至也有「阅读治疗」这一专门疗法的存在。)

那么什么时候我们需要咨询师呢?

有时候,可能你做了很多却仍在原地打转,或者发生的事情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这就需要专业的心理咨询帮助。——我的前任咨询师 H 先生

读书,在缺乏体验的情况下,有时就像是“懂得许多道理,却过不好这一生”,而当你想要解决问题的时候,通常,这也是你的内在资源匮乏的时候。这种时候,你或许就很难利用种种外力,或者不能消化好的“食物”。就像是在缺乏语境的环境之下苦啃单词,收益甚微。

即使在咨询师的专业训练之中也是如此,以精神分析为例,缺乏个人分析的情况下,许多文献啃起来真的是味如嚼蜡,反之则会甘之如饴。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你根本无法读懂书中到底在说什么。而个人分析实际上就是帮助咨询师整合文献阅读,系统培训,个案经验,督导训练的一个基础。

这也是为什么我仍然鼓励你在哪怕咨询之后依然广泛阅读的原因,那个时候,你将能够更好地分辨,消化,并且最终整合成自己需要的养分。

哪怕由于种种可以理解的原因,你依然决定不去咨询,我也鼓励你去做一些自助练习(譬如认知行为疗法),写日记,参加一些活动(哪怕是看一场演唱会),认识新的朋友,尝试与父母对话,或者干脆换个新鲜的地方读书。它们都将会给你带来新的体验,而这些体验都是埋首书堆的你想象不到的。

疫情之下的共情力

疫情就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来了日常不曾见到的诸多面向,其中,盲目对于疫区的排斥是一件令人困惑的事。

为什么有人不能对于别人正在承受的苦难感同身受?

一些基础研究表明,共情能力肇始于镜像神经元的发展,也就是当你看到别人的手被烫伤,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回来。

但是,共情能力也会受到信念,期待,动机和判断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通常难以对于罪犯产生共情,即使他们的身世背景或许很惨——因为他们的罪行实在有违我们一贯的道德价值。

仅仅理解人们可能会在某个情境下感到悲伤,与我们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这种悲伤,二者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我们或许能够理解疫区的人正在遭受的痛苦,但是,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与真实体验联系起来,还需要更多的东西:叙述是一个可能的方式,许多人在读过亲历者的讲述之后,都会感觉不可承受。

而当人们排斥疫区的时候,这实际上更是一种特殊的应激反应:如果我们认为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那么,对于他人的共情就会被放在次要的位置。

另一种则是面对大量创伤情境下的共情耗竭

共情能力的高低并不是一个单一取向的判断:我们通常认为,如果一个人的自恋发展受阻,可能会导致他具有过高或者过低的「共情」能力,二者对于自他都是一种伤害。

心理咨询是如何产生作用的

虽然心理咨询宗派林立,但是最近的研究告诉我们,真正使得咨询发生作用的是心理咨询的共通因素,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安全,信任的咨询关系

无论哪个流派的心理咨询,建立一个安全的咨询关系,并且达成对于来访者的深入理解,都是咨询工作的基础。

在此之上,一些流派强调认知调节,一些流派强调洞见获得,一些流派强调身体联结,一些流派强调经验解构。

而我所使用的心理动力学一定程度地把「咨询关系」运用到了极致:我们假设,你倾向于使用的人际模式也会在咨询关系之中呈现,而它们的出现就是对其进行处理的最佳时机;也就是说,「问题」会被再次「体验」,但是,这一次我们试着去呈现、讨论,而不只是再次使用自己熟悉的模式暂时逃避,或者饮鸩止渴。

这些讨论将会带来一些新的理解:

我们为什么发展出来了这一模式?它曾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处?或者曾以怎样的方式保护我们?保持这个模式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它在今天还是必需的吗?

安全关系中建立并逐渐增强的全新体验也是疗愈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

咨询师把观察所得反馈给到来访者(「或许你也担心受到我的指责」),并且邀请他们对此进行讨论,这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经验:在这个空间之中,即使负面情绪也能够被开诚布公地谈论。

当我们真正「学习」到这些经验,就能够将之迁移到生活的其他方面:这也是为什么近来神经科学的发展也为「谈话疗法」提供了许多佐证的原因。

心理治疗之中的「伤害」

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值得不断思考的问题。心理治疗的底线是「不再带来新的伤害」。但是,如何定义伤害,怎样判断「带来」,这些概念大多模糊,深入讨论其实并不容易。

——我还是想要从动力学角度提供一些思路。

固然,咨询师能够通过一些方法降低带来伤害的可能(持续学习,并且严守伦理;通过寻求个人分析、督导与持续跟进的学习方式,保持足够水准的专业能力;能够辨别个案是否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并且具有各个领域的转介资源;持续学习多元文化框架,并且对于不同理论流派保持敬意,以便更好地适应不同需求的来访者……),但是,如果我们以心理治疗最为关心的内在现实为讨论前提,「伤害」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尤其当我们与带有创伤背景的来访者工作的时候,这种情况将会更加明显。咨询师将不可避免地被体验为旧的客体(移情),就像那句来自 Jay Greenberg 的引用:

如果治疗师没有被内化为一个新的、好的、爱的客体,那么治疗永远不会真正开始;如果治疗师没有被体验为旧的、坏的客体,那么治疗可能永远不会结束。

一个关于心理治疗的事实在于,我们的确没有百分之百的实证研究能够按图索骥,因此,许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某一干预将会带来治疗,还是伤害,直到我们——当然,依据之前得出的假设——把这个干预给到了来访者,并且从他们的反馈之中学习如何更好地理解和帮助他们。(关于来访者与咨询师对一个小节的不同理解,可以参见欧文·亚隆的《日益亲近》。)

所以,是的,「伤害」不可避免,但是,重要的是这一空间是否足够安全到「伤害」可以被拿出来讨论,在这一讨论之中,咨询师能否做到在来访者的攻击之下存活下来,不去报复来访者,并且继续努力理解。由是,「伤害」将可以被转换为科胡特所谓的「恰到好处的挫折」,成为必不可少的治疗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