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力量

故事天然具有一种力量。

我们总是在叙述之中逐渐了解来访者,并且通过再次叙述重新构建生活。

从后现代主义视角出发的叙事疗法是我个人非常喜爱的一个流派,它与精神分析也可以形成相当搭配的互补。解构之后再做建构,一定会是有趣的话题。

——实际上,近年以来,精神分析大有从诠释学转向建构论的趋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也会试着讲述一个与之有关的故事。

我们同样总是在不断地写作:咨询记录,个案报告……咨询技能尚且需要锻造,笔头功夫首先长进不少。

为什么要不断写作?应该如何写作?

我的督导曾告诉我,要写出文学性。

「不然为什么弗洛伊德得到的提名不是医学奖而是文学奖?」他开玩笑。

「哦,他甚至得了歌德奖。」我的内心充满怀疑,多少带着吐槽地附和。

但是督导并不是在开玩笑:

「没错。精神分析与文学的关系是少有人说的秘密。严肃地说,当你试着以文学的笔触描摹个案时,你会距离潜意识更近,也会因此得到一些从前没有的理解。」

科学主义还在我的大脑之中扎根,但他说的是对的。当我开始仔细在笔墨之中刻画来访者带给我的微妙感受,那些被过滤掉的声音浮现出来,而这些声音恰恰是非常重要的。

当我提交下一版本的个案报告时,他快乐地说,「文笔也好得多了。」

为了深入理解一个来访者的内心世界,我们有时甚至求助其他工具,以便理解故事之中的藕断丝连。

有时会被推荐到使用心智导图撰写个案概念化的方法,这是在用网状思维来去整理一个人的生活。我自己会用 Ginko 这个大纲写作软件。家庭治疗则有家族图谱。在面对叙述凌乱,过于碎片的病人的时候,有的分析师将来访者的生命故事按照时间顺序写成一张又一张的卡片,终于从中找到了其间曾被所有人忽略了的内在秘密。

叙述本身就是疗愈。

在那日复一日的叙述中,一些分析师说,我们仿佛什么都并没有做,来访者就自我疗愈了。甚至流行的神经科学也证实了这样的想法。我也曾经和分析师说,没有进入分析时,写作是我的疗愈方式。

——某个关键节点,我需要把故事一遍一遍重新写过才能继续。现在想来,我想那个连贯叙述帮我重建起来自我认同,甚至在我的第一段咨询之中,咨询师所做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件事情而已。

分析师也是世界上的奇怪角色,沿袭了上古神谕,忏悔牧师,现在我们有精神分析师。总之是灵魂在世俗空间之中无处安放,喘不过气,于是要找一个通灵角色,文学宗教也一样,温尼科特所谓过渡空间。没有了这一空间,人岂能苟活?

人的确没有办法这样活着。叙述也是提供这样一个过渡空间,在那个空间之中,试图为自己经历的一切赋予意义。

但是人怎么能够讲述自己也不理解的事呢?咨询室之中的讲述从来都不容易

「这对你来说非常陌生,所以讲述起来是困难的。」

这也是为什么讲个故事这么重要。它可以被更好地内化成为一种经验。

我在这里用一些大而化之的故事表达细微感受,它们或者像是推介书籍之中的自述或者戏剧化处理,也有可能来自我的培训,或者我与督导工作的一些片段,来自我身边的人们,来自阅读,来自观影,来自这个世界。

但目的是一样的:让我们的心更多地靠近感受,让那些难言之事终究可以被表达出来。

我们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初入门时,总是听到,某一阶段,你要做的只是从来访者的攻击之下「存活」下来。因为被重复了太多遍,懂或者不懂好似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像记住设置一样印刻脑海之中;也没有想过「如何」存活这个问题,就像知道要去存活下来,大概总能找到办法一样。

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是在真正被来访者攻击的时候:

我知道比昂讲过容纳,克莱因讲过施虐幻想,我也知道温尼科特讲过要存活下来。

我甚至见识过我的分析师是如何在我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之下存活下来的。

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感觉坐立不安,想要做些什么(诠释?镜映?辩解?安抚?……),以便逃离这种感受。

存活下来真的可以做到吗?那温尼科特不是事实上被由此引发的心脏病杀死了吗?」我这样想。

第一次理解这个问题是在和督导讨论的时候:

「来访者就像小孩子有情绪,你需要让 TA 闹一阵,闹一阵就没事了。」

「那比如说,你可以这样说……你感受一下,如果这样说的话,来访者和你会有什么感受。」

我沉默了好一阵,督导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在试着感受呀。」我抗议说。

「你不能这么感受,你要把它说出来……」

于是,那个小节,很大一部分时间,我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一段话,报告感受,督导给我更正细节(语调,表情),然后重新来过。

到了最后,「那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大概就是非常专心地关注吧。好像我退到了背景之中,隐匿起来,重要的是去理解来访者当下的感受。」

最后变成了一句过于老套的话:

It is a space for you, not for me. (这是一个为你,而不是为我存在的空间。)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如此一来,就像利刃变作了花瓣,飘落到了我的身上。

哦,不,只是,如果能够了解,来访者的攻击背后实际上是巨大的痛苦,失望,被拒绝感……那么咨询师就根本不会披上防御的外衣,安坐在那里也就会变得容易多了。

就像一次团督,我问 Linda,面对那个总是不断提出结束咨询,每每一个小节开始也在讨论结束的来访者,会不会有压力?

其实理解了 TA 的这个模式,还真并不感到很大压力。她说。

当然,移情与反移情,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养育」一个咨询师

每次课程结束之后总要热闹一阵,这回讨论了「被督导 diss」的话题,我也临时起意写上一篇。

近来杨柳老师连续写了两篇「督导师手记」,读来与自己在被督过程中的体验相互印证,畅快极了。这是不是最好的被督招募广告?

——无论是被督体验而言,或者成长效果来说,督导作为容器抱持焦虑的功能,都与个案理解,或者理论、技术同等重要,有时甚至更加重要。

督导选择的指导方式好似母亲带领孩子拼图游戏:既不代替包办,也不焦灼敦促,过程之中却能够安抚引领。我还记得刚刚开始工作时,对于某一梦境的理解毫无头绪,一团模糊,督导采取的方式是让我把它们直接讲出来,「那一团模糊来自于你的直觉,是非常重要的。」我就这样不知如何就说到了关键,发现自己竟然是懂得的,那次体验也让我重新理解了那个关于拼图的故事。

身处东亚文化的单一评价体系,常易忘记,每一个体都有其自身特质,并无好坏优劣,只要善加利用,我之前曾说过自己经常在团体督导之中特别分明地看到每个人的宝贵,我的督导也常在工作之中并非刻意地提醒我这样一点。

于是,曾经与来访者面对共同的问题变成了容易理解、共情到 Ta,不够直面惨淡的人生变成了相对温和的咨询风格……

「这些都并不是坏事。」督导说。

问题在于,要去觉察,并且理解,这样才能再去扬长避短。

说到底,咨询之中的焦虑只是与「我」有关,而与来访者无关,当你怀揣焦虑之时,甚至并不是在工作,就更谈不上怎样工作,工作得如何了。

以为自己能够真的能够帮助到来访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以他们期待的方式),想象自己能够立刻成长为督导一样的江湖传说,或者终有一天「修通」所有的问题,这才是最大的「病」:得治

为了教会被督这样一点,督导也是用尽十八般武艺:

「已经做过这个诠释?不好意思,心理咨询就是不断重复,螺旋深入的过程。」

「总是以为成长太慢?慢慢来呀,我也没有催促你。」

更多的是在来来回回地细致讨论之中明确对于个案的理解,并且就像打磨一把工具一样去体会反移情;或者上阵演练,这样讨论下来,要去如何回应,又有什么感受。

长期工作下来,是会有一种被看透的感受,一点偏差尚未仔细上报,已被读出了原因,通常排除了理论,技术的不足,它们大多会和被来访者激活的部分有关。

那就再回到个人分析之中。

~~反正督导会很有边界地不去管你的。但是,~~心理韧性也在这个过程之中生长出来,毕竟被好妈妈养育了这么久,总归会内化一些什么的

抛开女性,成为自己

这是一篇特意发布在 3 月 9 日的推送。我也特意把其中的「她」都写作了「他」。没错,我想模糊女性这个概念,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概念已经逐渐能够发出声音,并且有了更多力量。

简里里《成为女性》去年一度刷爆朋友圈。包括今年武汉抗疫,前线女性医护人员的物资,衣着也受到关注。

越来越多的女性站出来讨论关于女性的话题。

女性这个概念似乎不断在被看到,被解放,被承认,新的外延不断延展出来。但是,与此同时,女性又仍然只是女性,当我们在说「成为女性」的时候,我们只是在说:那个阴柔的部分是被允许的,那些曾被忽视的部分是需要被看到的,那些暗夜之中受过的伤被拿到光明处讨论,这就已经不容易了。

但是,我想,性别问题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女性」依然只是一个集合概念,无论这个概念外延多么宽阔,总会有一些人是它的被迫害者。

性别认同的最大困难之一:如果我们不能够真的自我认同,就一定会去依附某个外在概念,这种情况之下,无论这个概念是男性附属,还是性别流动,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鼓励女性以稳定的情绪去做家庭的定海针,与激发他们永无出口的攻击一样不负责任。前者是无法做到的圣人准则,后者则是满地苍夷无可收拾。但是,首先,为什么他们总是需要情感教主指点人生呢?

一个身边都是「经济与思想都是独立的女孩子」的女孩子,忽然对于这种「独立」感到叛逆,并且意识到早就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但他已经没有办法逃离这种「独立」。当然,当用这个视角进行叙事的时候,我们容易看出这里的独立并不是真的独立。

不一样的女性角色:

无论在大众认知,还是实际情况之中,LGBT 群体都有自己仿照异性情侣的配对方式;虽然随着时代以及地区发展情况有所改变,但是它的根深蒂固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要牢靠得多。如此一来,他们并非发展出了一套「全新」的 LGBT 身份,而是同时「扮演」另外一个传统性别角色,而这或许曾经是不被允许的,因此也造成了混淆错乱。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呢?又为什么需要一个「正确」呢?

有些情况甚至将会带来更为惨烈的结果:

一位以为自己想要成为女生的跨性别者,由于尚不完善的配套心理诊断,在短时间内完成了那场重要的手术,却在之后的心理咨询之中发现:他(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问题被一再地带入心理咨询之中,「不知道自己的性别」只是它的一个表现形式。人们往往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调和生命最初那些对于男性和女性的感觉,因此也没有办法调和自己身上那些关于男性和女性的部分。在不断变化的社会公约(譬如「女性」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攻击之下,那些无法调和的部分非常可能会碎裂。

《年轻的教宗》之中,Esther 告诉教宗,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天生的美丽是一件被允许的事。我也听过类似的故事,把美貌当做诅咒而非天赐的女孩似乎不在少数。他们对于美貌自我阉割,以期保全自己,但却忘了美貌本来就是自己的一个部分。

我记得读到那个句子的震惊:「她想要将乳房像衬衫一角一样塞在牛仔裤里」。若干年后,写下这个句子的女孩的确被检查出来了乳腺问题。他像攻击自己的女性身份一样攻击乳房,我想是因为女性概念在他的内在是不可忍受的。

他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有些时候,女性这个概念的外延扩大或许就足够了;有些时候,他们或许可以被允许不必成为那个哪怕外延扩大的女性;有些时候,他们甚至需要创造出来一个全新的叙事,就像「他们」这个人称代词(既是他也是她)一样。

——或许每个人都是「他们」

我真的热爱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们,但如果你们不喜欢「女性」这个词语,和它带来的一切,也都没有关系。

与此同时,精神分析似乎从不提供「政治正确」,那实在过于简单,以致有些无聊。毕竟,只有当你知道你是谁,才能决定是不是允许自己这样做。

越来越多的女性站出来讨论关于女性的话题。

女性这个概念似乎不断在被看到,被解放,被承认,新的外延不断延展出来。但是,与此同时,女性又仍然只是女性,当我们在说「成为女性」的时候,我们只是在说:那个阴柔的部分是被允许的,那些曾被忽视的部分是需要被看到的,那些暗夜之中受过的伤被拿到光明处讨论,这就已经不容易了。

但是,我想,性别问题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女性」依然只是一个集合概念,无论这个概念外延多么宽阔,总会有一些人是它的被迫害者。

性别认同的最大困难之一:如果我们不能够真的自我认同,就一定会去依附某个外在概念,这种情况之下,无论这个概念是男性附属,还是性别流动,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鼓励女性以稳定的情绪去做家庭的定海针,与激发他们永无出口的攻击一样不负责任。前者是无法做到的圣人准则,后者则是满地苍夷无可收拾。但是,首先,为什么他们总是需要情感教主指点人生呢?

一个身边都是「经济与思想都是独立的女孩子」的女孩子,忽然对于这种「独立」感到叛逆,并且意识到早就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但他已经没有办法逃离这种「独立」。当然,当用这个视角进行叙事的时候,我们容易看出这里的独立并不是真的独立。

不一样的女性角色:

无论在大众认知,还是实际情况之中,LGBT 群体都有自己仿照异性情侣的配对方式;虽然随着时代以及地区发展情况有所改变,但是它的根深蒂固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要牢靠得多。如此一来,他们并非发展出了一套「全新」的 LGBT 身份,而是同时「扮演」另外一个传统性别角色,而这或许曾经是不被允许的,因此也造成了混淆错乱。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呢?又为什么需要一个「正确」呢?

有些情况甚至将会带来更为惨烈的结果:

一位以为自己想要成为女生的跨性别者,由于尚不完善的配套心理诊断,在短时间内完成了那场重要的手术,却在之后的心理咨询之中发现:他(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问题被一再地带入心理咨询之中,「不知道自己的性别」只是它的一个表现形式。人们往往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调和生命最初那些对于男性和女性的感觉,因此也没有办法调和自己身上那些关于男性和女性的部分。在不断变化的社会公约(譬如「女性」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攻击之下,那些无法调和的部分非常可能会碎裂。

《年轻的教宗》之中,Esther 告诉教宗,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天生的美丽是一件被允许的事。我也听过类似的故事,把美貌当做诅咒而非天赐的女孩似乎不在少数。他们对于美貌自我阉割,以期保全自己,但却忘了美貌本来就是自己的一个部分。

我记得读到那个句子的震惊:「她想要将乳房像衬衫一角一样塞在牛仔裤里」。若干年后,写下这个句子的女孩的确被检查出来了乳腺问题。他像攻击自己的女性身份一样攻击乳房,我想是因为女性概念在他的内在是不可忍受的。

他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有些时候,女性这个概念的外延扩大或许就足够了;有些时候,他们或许可以被允许不必成为那个哪怕外延扩大的女性;有些时候,他们甚至需要创造出来一个全新的叙事,就像「他们」这个人称代词(既是他也是她)一样。

——或许每个人都是「他们」

我真的热爱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们,但如果你们不喜欢「女性」这个词语,和它带来的一切,也都没有关系。

与此同时,精神分析似乎从不提供「政治正确」,那实在过于简单,以致有些无聊。毕竟,只有当你知道你是谁,才能决定是不是允许自己这样做。

现实担忧与内在焦虑

上周谈到了许多行动是由于焦虑引发的。这周,作为一个小结,班级内展开了对于这一阶段的学习的讨论,也是一件值得记录的事。

我们很快陷入到了一个普遍的问题之中,也就是如何将理论与实践联系起来,虽然它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有人关注老师是否能够留出足够的时间讨论案例,有人介意课堂之中的提问环节占据了太多时间(是我没错),有人想要组织朋辈督导与读书会,有人希望老师能够解答文献阅读之中的疑惑。

而老师们对此的回应则是:我们看到了大家对于知识的饥渴,以及不断想要寻求方式解决这种饥渴带来的不适。

所以呢?

——师从 IPI 的诸位导师之前,我实在很难想象讨论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以致最初见到类似场景,往往会有一种进入魔法学院的奇妙感受。一个持续的对于当下发生了什么的觉察与镜映是可能的吗?或者如果它真的是可能的,「那么一些自我破坏的行为就可以被放弃了」(我的督导曾这样说)。

大家开始不满意于这样的回应:

老师能够给我们一些建议吗?

或许我们应该组建更多的读书会,以及朋辈督导?

甚至有人直接提出:

对于老师的回应感到无力。

就像心理咨询之中常有的对话一样:

我想,你的担忧具有现实层面的意义,不过,与此同时,这也表达了你的内在的不够稳定。

现实与内在是需要平衡的。

我的督导曾说,咨询一定要避免不接地气,忘记了针对来访者现实功能的增强;我的分析师曾在一个小节之中这样回应我:Money IS important at this moment(金钱在这个阶段确实重要)。我也相信大家提出的问题来自于「做一个更好的咨询师」,「足够好的职业发展」这样的实际需求。

就像 Sue 指出的那样,这实际上也是一个平行过程的呈现:当来访者在我们的咨询室之中要求我们的理解,以及即刻解决他们的现实问题时,我们也就会回到课程之中要求老师立刻给到我们解决问题的武器。

但是,两个层面的学习,脑与心,后者总是更为困难。而精神分析的学习实际上是一个体验的学习。因此,在那个场景之下,通过镜映此时此地发生了什么,他们实际上给了我们最好的教授:首先,我们能否觉察到掩藏在这个「实际」需求之下的焦虑,在那之后,我们才能够开始与之相处。

讽刺的是,只有我们的内在足够稳定,能够与焦虑共处,我们才能够「做一个更好的咨询师」,「更好地帮助来访者」,也才能够在现实层面上获得「更好的职业发展」。

另外一个方面,这也是一个幻想(Karen:我听到了关于理论与实践之间的沟壑能够被填平的幻想,而事实上,我们也从未做到):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凭借全能自恋渴望来自母亲的即时满足,而如果没有得到,就会引发一系列的关于去理想化的愤怒。课程开始之前,我们就已经讨论过了关于精神分析培训如何容易引发理想化与贬低的动力。

在这样的觉察之后,我们依然要去行动,因为行动才能导致切实的变化(如果没有行动,体验从何而来),但是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觉察是一切的开始

再有一周,由 Pat 带领的团体督导就要正式结束,这也意味一个阶段的学习告一段落。准时开始,准时结束,我们曾在一片静默之中等待督导开始,也曾在讨论激烈时遗憾结束,Pat 说,我们在 IPI 向来遵守设置。如同惯常,她在数周之前就提醒我们,留意结束可能导致的动力变化,以及它们将会如何影响到团体督导。带着这个觉察,动力带来的影响其实已经减少。直到现在,每次督导本身都像是一场滋养,或许诸如此类的温馨提示也是原因之一。

精神分析培训课程,与其他任何情境一样,将会引发许多动力,其中以同胞竞争为甚。因为种种不可抗力,我的组别曾与数个督导分别工作,虽说带来了多元体验,但也造成了不够稳定。我们原本的团体督导 Janine 抱歉地说,就像这个个案,当没有人把你们一直放在心上的时候,你们也不能理解自己是谁。我惊讶于那些自己也没发现的细微变化能够被这样表达出来。有了这种觉察,掌管教学的 Pat 决定亲自上阵,首先与我们持续工作。那时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 Pat 认识了我们,我们也了解了彼此,那种互相看见,共同成长才带来了深深扎根的感觉。

总有人说团体督导并不能够带来真正获益,但实际上,执业初期,团体督导不但能够拓展自身由于个案不足而保有的局限,更是一个了解其他同行的绝佳机会。当我们凭借众人的心智共同思考(Pat 语)的时候,如同盲人摸象一般,逐渐理解个案,并且理解咨询之中发生了什么,同时也借此机会看到,有的同学理论扎实,有的同学概念化强,有的同学对于咨询怀有好的直感,总能给出到位的回应,每个人都能提供她所独有的价值。就学习本身而言,我本来是一个乐于独行的人,也因此总对培训课程半信半疑,不太相信背后用功之外,它能带来什么真正长进,但是,即便没有 Pat 逐渐增加的惊呼(「你们越来越能抓住重点」),我也看得出来大家与自己的变化。

用他者的语言讲述自己

有段时间,张沛超老师发布一篇关于咨询语言的文章,这让我想起严歌苓曾经写过她的咨询经历:比起母语而言,英文水平当然要差上许多,她因此以为自己在分析之中更像 5 岁的孩子,不去修饰,带着野蛮的劲头。

我想她的感觉可能并不一定都是语言本身的变化所带来的,也有退行的原因,但是这种对比本身是有趣的。

朋友认为面对英国咨询师更容易讲出「八卦」,但对着中国咨询师却很难开口,好像非母语会有消解羞耻的天然优势。

使用英文进行咨询早就超越了语言本身,而跨越到了文化范畴。

手势比划「引号」反讽,直接到有些粗暴,对于更习惯去说「今晚月色很美」的亚裔,英文是不是本来已经是一种释放?

就像使用英文进行咨询好像更易表达攻击。I hate you 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我恨你」总嫌夸张。「讨厌」、「不喜欢」……到底词不达意。

「文化差异」却从来都是伪命题,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岂非大于文化?

陌生反而造就一个好奇的空间,而精神分析之中,「好奇」总是一件重要的事。

我想并非全然由于语言的改变,因为不同咨询关系一定会有不一样的走向,可我总是在和英国分析师讨论着虚构作品,如果它们本来是中国背景之下熟悉的传说就更加有趣。「他者」能从你习以为常的事中看出端倪,或许就像严歌苓与之讨论那个十年发生的事情一样,我们总是需要距离才能看清。

李翊云使用英文写作,但以为这自然不过,英文是属于她的语言,部分因为不想家人看到自己的写作,也不允许中文译本的存在,这也是一种距离。

无论如何流利表达也有一份哀伤,因为不能以本来面目出现,必须借助另外一种方式。必须如此努力才会有被理解的可能。就像被改造了太多次的中国字,不是故意带出的翻译腔,这份失落也包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