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理想化是进入任何一个领域的起点。精神分析尤甚。
它吸引的,往往是对深度与救赎有极度渴望的人。理想化因此变得隐蔽、常态化,甚至被制度鼓励。
真正的成熟,不是抛弃热情,而是能够看清它背后的投射与幻象。
2. 深入一个领域,往往伴随着去理想化这个诚实且痛苦的过程。
它需要我们承认:自己曾经依赖过、崇拜过,也可能曾用这些信念伤害过他人。它不是否定整个领域的价值,而是拒绝再为它的问题找借口。
去理想化,不是离开,而是留下来,重新学习如何一起承担它的真实。
3. 中国对精神分析的理想化,根植于殖民羞辱创伤。
我们渴望通过引进“西方的深度理论”来证明自己也配得上文明。
但这不是转化,而是模仿;不是理解,而是臣服。
被殖民者不是在否认殖民者的权力,而是通过模仿来强化它。
——法农 Frantz Fanon
4. 精神分析不是凭空而生的,它有具体历史背景。
十九世纪末的欧洲、白人、男性、资产阶级、城市主体,构成了它的理论视角,也构成了它的盲点与局限。
5. 精神分析的创始来自创伤,也将创伤转化为结构性的僵化。
这些创伤未被处理,反而通过训练与模仿,转化为防御性的知识风格与态度,并且以此拒绝他人。
它们被当作传承,实则是创伤的代际传递。
学会不把创伤历史转化为权力优势与羞辱他人的工具,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功课。
6. 精神分析是一种权力系统。
它习惯以“专业”与“中立”为名,遮蔽分析师的投射、控制与伤害。
许多制度性暴力,被命名为“移情的必然”,或“分析进程的一部分”。
7. 精神分析的训练体系深植父权逻辑。
它强调服从、继承、等级秩序:这不是自由的知识传递,而是一种仪式性的家族认可信仰。
8. 精神分析长期病理化边缘经验。
酷儿、跨性别者、女性、非西方文化者、精神疾病者……
这些经验被当成异常、偏差,而非人类状态的一部分。
9. 精神分析依赖一种沉默文化。
它对许多重要议题选择闭口不谈,或以过度抽象的语言包装为“深度”与“中立”。
如果我们使用动力学倾听,这其实是一种否认。而且,这种沉默,不只发生在精神分析内部。
10. 精神分析是一种心智模型,但不是唯一模型。
它经常排他,排斥神经科学、社会学、女性主义与跨学科视角。
它自我封闭,拒绝成为一门活的知识。
11. 知识与理论从来都不是中立的,精神分析也不例外。
它们总是站在某个位置、服务某种秩序、保护某种权力结构。
我们使用它的同时,也要时刻问:这个知识体系,允许谁说话?压抑了谁的声音?
12. 精神分析很糟糕。这是真的。
不是偶然,不是特例,而是系统性的问题。
13. 但精神分析的糟糕,并没有超越人性。
它的问题来自人性,也来自特定的社会结构。
它的恶,不是例外,不是意外,而是人性中防御与控制的延伸。
14. 正因为如此,精神分析无法单靠自己完成更新。
它需要女性主义、酷儿理论、神经科学与社会学作为解药。
这些不是修补视角,而是基本存活条件。
15. 精神分析很糟糕。是的。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它。
因为它有能力直视幻象、命名否认、承认伤害——前提是,它首先对自己诚实。前提是,我们每一个人,对自己诚实。这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真正的精神分析,正是在这种不可能之中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