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公民」的由来
塔维时不时会有形形色色的支持小组
(supportive group),亚裔与少数族裔,LGBTQ+,国际学生,如是等等,不一而足。还记得新生周时就被密密麻麻的支持小组日程震惊。这种通过团体工作的方式也和以后将会提到的精神分析训练之中的团体经验有类似的地方。作为塔维体验的一个内容,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会努力参加,虽然通常都并没有时间。
初次听到有人用世界公民
这个说法称呼我就是在一次支持小组。自我介绍之后,带领者震惊地说,「你在线上与中国来访者工作,在塔维读硕士项目,与此同时还在远程接受芝加哥学院的训练?」得到了我的确认之后,她说,「你真的是一个国际学生,啊不,你简直是一个精神分析的世界公民。」听了这个描述,我不禁笑了出来,又觉得莫名贴切。
时空交错与文化冲撞
或许真的如此。
世界公民首先几乎有些无聊地体现在身体上与时间上:日常穿梭在三个以及以上的时区,芝加哥虽然不再是我们平日自嘲的「夜校」,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了冬夏令时交接的时候更是叫苦不迭,原本就已经非常紧凑的日程全部乱掉。每次更替,督导都会抱歉地和我说:你还记得我们国家有这个愚蠢的设定?冷知识(?):英、美冬夏令时更替时间并不一致。我向(美国)督导们和(英国)分析师抱怨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都是,哦,他们那边竟然也有冬夏令时?!真的是妥妥的西方中心主义了。
但更多还是一种精神分析文化上的冲撞:
塔维笔记就起源于两个传统,实际上,我在塔维的第一篇论文 formative assessment 写的也是这样一个主题。朋友问我为什么会想要对比两个传统:没有为什么,它就是我切身的经验,那个母题已经在那里了。
到了今年申请季开始,着手申请美国分析学院的时候,世界公民
这个词汇就变得更加常常出现了。美国偌大,远不止一个时区,最密集时,我与纽约、洛杉矶、华盛顿三地的分析学院同时联络,练就了一身随口换时差的本事。
我的身份大约总是让学院负责人们困惑。「哪里跑来一个对于精神分析训练感兴趣的中国学生?」「这个中国学生在英国干什么?」「既然已经在英国了,为什么不选择英国当地的训练?」问题接踵而至,总也绕不开英、美精神分析之间的异同、比较。暗地里也有一丝火药味:芝加哥的一位老师直接问我,「你到底何苦跑到英国这种地方去?」
不止被一次问道,你在英国能够感受到英、美文化的差异吗?当然,但是……精神分析内部的冲突简直要比文化差异还大好吗?和美国老师们吐槽 Kleinian 技术,成了一个非常好用的快速熟络起来的搭讪方法,借此我也又找回了一些自己精神分析身份上的认同。
我还记得初到塔维时感觉到的乡愁,竟然不只是向着故土,或者那个部分还要弱一些,那个部分至少无需每天面对;我感受到的乡愁更多是对于我的学院(芝加哥),我的督导,我所追随的流派。期盼每周的督导与芝加哥课程,愤怒地和督导吐槽,「他们根本没有读过科胡特!」;下课之后坐火车晚归时抱着好不容易从塔维图书馆翻检出来的科胡特的新传记取暖;打定主意要回一个美国学院,顶好是自体学院读分析项目;在个人陈述里写,「自体理论就像是我的心理氧气,我的精神分析之家不能缺少这个部分。」
「啊,这是你选择美国分析学院的原因。……」故事讲到这里,老师们总会终于恍然大悟,露出会心微笑。
虽然也有前辈告诉我说,不要把流派当作学院选择的一个指标,后来读到孙平老师因为流派而从新精神分析中心 NCP 转学到当代精神分析学院 ICP,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镜映。
❝ 此时你可能要问我,你来受训,为什么要考量一个研究所的主要理论和实践取向?原因简单——因为如果你选的研究所和你自己所喜欢的流派取向不同,你后面的受训就会很吃瘪。因为精神分析内部,100 年来的确是有「派系斗争」的,这一点洛杉矶也不例外。
对于理论的移情与「异国情调」
但我也在持续反思自己的这份「分裂」,这种在理论流派上的强烈移情,我本能地感到它是一种危险趋势,或者这也是为什么我终究把自己抛在并不喜欢的弗洛伊德-克莱因-比昂传统
之中。我还是强烈地需要一些新的东西。
事实上这一年来写的最多的笔记或也与之有关;而此前努力阅读克莱因,也不只是论文要求,而是想要真正能够并且懂得欣赏 (appreciate) 这一理论流派。这个过程之中,我与同侪的交流,我从自体走到克莱因,她从克莱因走到自体。待到笔记收尾于「最终需要整合的是人格而非理论」,似乎终于明晰,下了定论。
这不是一篇讨论理论的文章,因此不想涉及细节,但是,回到今年以来常读常新的 Dear Candidate[1],其中有一篇(来自 Paola Marion[2])谈到「异国情调
」在精神分析训练之中的重要,而这就接续在讨论对于理论过于强烈的移情的危险之后。Marion 引用 Ogden「算不上舒适的共存
(uneasy coexistance)」,说它重要的,而「异国情调」恰是最能引发这一情境的要素,因此跨国体验理应包含在精神分析训练之中。
那么,我或许已经开始熟悉这种「共存」,毕竟,这一年来,我已经「不舒适」许久了。
于我而言,这是一个非常亲切有趣的提法。李如一[3]常讲「异国情调」,播客灭茶苦茶[4]就是他的一次实践,诸君不难觉察,何苦开心早期提倡 精神分析活用也是「活用
」这一播客的「活用日本」。他也常讲「世界公民」。
中国人学精神分析,或也一样拿来主义,可是对话本身是重要的。应用精神分析本身是一种对话,精神分析和其他领域的对话。内部对话则有整合模型与比较精神分析。地域之间的「橘生淮南、淮北」,同样也是一种对话。
莫作信徒
前段时间又翻了一遍《星际漫游:当代精神分析指南》[5]这本小册子,其中也提到了精神分析的地理差异:
❝ 如果我们要谈论一下政治和精神分析,那么我认为这两个学科仍然处在中世纪,我们仍然处在那个贵族当道的时代。有许多贵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所以,在精神分析世界中,地理和权力是紧密相连的。巴黎精神分析协会的精神分析与英国的精神分析是完全不同的。……在这里,我想谈谈美国人现在是多么幸运,因为,虽然有人批评美国的精神分析,但是当今美国的精神分析比那些还在跳华尔兹的地方的精神分析更加鲜活,尽管华尔兹是有它的魅力的。
精神分析远没有一个大一统的疆域,究竟要经过多少跋涉才能画出来它的世界地图?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种多样性本身才是最可贵的,不是吗?
最近在和不同同伴商量想做一些 post 作者读书会:post-Kohutian、post-Kleinian、post-Bionian,读 Bion 相关文献勾勒一份他的理论「移民」地图,法国有 Andre Green,美国有 Ogden,意大利有 Ferro。顺便说一句,前面引用谈「异国情调」的 Paola Marion 也是意大利人。这是多么旺盛的生命力与传播力。
醒醒吧,只是网络上身处三地或者更多并不能自动使你成为一个「世界公民」,即使你的邮箱里躺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精神分析协会的订阅,或者 WhatsApp 里活跃着不同地方的候选人们的交流信息也是一样(顺便练习久不使用的德语和西班牙语,也有人组织英、法相间的阅读小组)。
联合国:
❝ 世界公民是具有全球意识的个人和社区参与社会、政治、环境和经济行动的总称。
真正的精神分析世界公民应该是一个漫游者,一个消化能力很好的杂食动物,是整合的临床实践者与比较精神分析学者。最终还是回到 Erika 所说的「找到自己的声音」。或也回到当代精神分析学院
最近,我向于琳琳(文见此处)学习了一句金玉良言,并且努力广加传播:
❝ 朝圣者,没有路可走, 你必须做个行者 (Peregrino,nohaycaminos,hayquecaminar)
而我发现自己早在刚刚入门的时候就标记了姜启壮老师这篇访谈,并且摘录道「莫作信徒」。
精神分析的世界公民不是朝圣者,不是信徒。
References
[1] Dear Candidate: https://www.routledge.com/Dear-Candidate-Analysts-from-around-the-World-Offer-Personal-Reflections/Busch/p/book/9780367617622
[2] Paola Marion: https://www.karnacbooks.com/Author.asp?AID=24125
[3] 李如一: https://twitter.com/liruyi
[4] 灭茶苦茶: https://miechakucha.com/
[5] 《星际漫游:当代精神分析指南》: https://weread.qq.com/web/bookDetail/dc332a60725515ccdc3fba0k6bb4288042d316bb61e34a1?code=0419080w3tsyJ03N1o0w3P0SCq19080k&state=ok_userinfo%23wechat_redir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