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精神分析的大家或许都不陌生所谓「从体验中学习」learn from experience 这种说法。我曾吐槽过,给芝加哥动力项目的 director 写信询问是否可以同时与两个督导工作,得到回复除了具体政策细则之外,还包括一句:不要着急,慢慢来,学院并不要求你们一定要在三年之内毕业,毕竟精神分析学习是一种体验,慢比快好。无独有偶,我在参加塔维的 interview 的时候,director 也这样问我,你真的不考虑 part-time 读吗?很多学生选择 part-time,这样就可以三年而不是两年毕业,精神分析学习是一种体验,慢慢来,比较快。作为亚裔学生,周遭都是拼命寻求更早升入分析项目,更早毕业,面对这种询问和回复,当真啼笑皆非。
之前想象,从体验中学习,大约主要是指个人分析,个案工作与督导。塔维似乎强调将体验融入教学环节本身,给我带来一些新的感受,今天展开探讨。
我从新生周的支持小组就能体会到这一点。因为时间缘故,我只参加了少数族裔一场,但整体感受就像一次带有主题的团体治疗。支持小组主旨也说,更多讨论感受,提供思考空间,而不一定是决策或者实践层面的改变。后者当然重要,同时也在持续推进,可是精神分析强调内在,强调感受,强调思考。支持小组的设立,以及塔维对于多元、平等的强调其实并不只是回应政治正确的要求,而更多是投射性认同这一理论在实践中的应用:团体之中,因为投射性认同的存在,少数群体更易感受到无助、羞耻等负面感受,对于少数群体的支持使得我们可以更好理解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从而帮助打破这个相当顽固,甚至可说人性的机制。
精神分析应用的音乐模块,结课内容是每个人最喜欢的音乐片段分享,但更多关注在于不同音乐对于团体动力改变。一段音乐可能引发焦虑、不确定,并且由此引发沉默,或者分裂与对峙,但也可能让团体变得更加容纳、凝聚。带给我的感受同样像是一场音乐团体治疗。
一次组织系统的课程,我们被要求自我觉察,自己在团体之中的位置,如何与内在相呼应,这一特点又带来了何种损失。因为分组打乱,加上自我暴露,我们感到彼此之间更加紧密,之后的另外一场研讨会,不经意间座位顺序有所变化。老师们同样非常细致、敏感。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那,老师愕然评论,今天团体动力似乎有些变化。我们吃惊,但又恍然的确如此。潜意识运作果然奇妙。
Tutor 曾问我看似互不相干的课程安排是否同样带来一些混乱。数周之后,不同模块却仿佛支流汇在一起,非常自然地相互引用、印证。精神分析本就可以用来理解世界。刚在理论课上又一次读完 Mourning and Melancholia 转过身就看这一理论在《哈姆雷特》中的应用。阅读 The Uncanny 与疫情当下的世界之间莫名而又紧密的关联,与自身跨文化经历的连接,与之相关的写作工作坊。续接 Claude Cahun 的超现实主义摄影,而她的宣言「我当然是自恋的」完美连接弗洛伊德 On Narcissism。婴儿观察可以继续音乐模块的讨论,音乐的过渡客体功能与母婴关系……
精神分析的学习的确是丰硕的,密匝的,或许更重要,最终是体验的。
文献本身带来的激荡、震颤,我常满怀欣喜与泪水阅读。同学半开玩笑地说,文献太过 disturbing 没有高频分析都读不下来。半开玩笑,也道出一点事实,这是要把自己完全投进去才能进行的一场学习。
从体验中学习。
这一周的跨传统瞬间:朋友邀请我一同参加弗洛伊德全集编者 Adam Phillips 的牛津研讨会,内容是讨论 Christopher Bollas 的 The Transformational Object,而它所强调的病人退行之下的将分析师作为环境母亲而非他者使用的早期需求,与芝加哥刚刚谈过的自体客体移情何其相似。不出意外,这一理论也更适用于自恋、边缘病人的治疗。唯一问题在于,在我目前的经验之中,英国普遍对于科胡特的拥抱不足,以至于常常对于我们早已熟悉的内容大惊小怪。Phillips 数次提及这篇文献在弗洛伊德、克莱因传统下的「革命性」radical,即使在芝加哥视角下这已经是默认识。好在殊途同归。